「等等,這病不常見,只佔了退化症的10%,我也只是知道大概徵狀而已,不想武斷地下判斷。介意我拍個照,問問St. Mary Hospital那邊的老吳嗎?術業有專攻,他是神經外科的資深醫生,一看就知道。」
馮敬德促狹地眨了眨眼,補充:「放心,我們都不收諮詢費。」
邵毅點頭:「馮老醫生您肯幫忙,我們求之不得。只要別拍到警方檔案編號或透露案情就可。」
「老頭子,那到底是什麼腦科疾病?」杜衡追問。
馮敬德掏出最新型號蘋果手機,手指靈活地跳動連發幾條訊息,嘴裡切換了英文跟養子嘀嘀咕咕。
「Frontotemporal Dementia, a relatively uncommon brain disease which mostly affects people over 65 but tends to start at a younger age between 45-65. Portions of the frontal and temporal lobes gradually shrink, yet the causes of this disease remain unknown.(額顳葉認知障礙症,一種相對不常見的大腦疾病,患者多為65歲以上,但其實40至64歲時已可能開始發病。患者的額葉頂葉逐漸萎縮,成因未明。)」
「Ah, I got it. I thought such deterioration was normal among the elderly. (啊,懂了。我以為老人大腦這樣退化很正常。)」
「Dr. Ng has just confirmed. He said that patients with Frontotemporal Dementia are very likely to suffer from personality and behaviour changes, language problems, problems with mental abilities and memory problems.(吳醫生剛確認了。他說,額顳葉患者通常會有幾種病徵:人格和行為改變、語言障礙、精神障礙以及記憶障礙。)」
「你聽我說完!然後呢,竟然馬上就輪到那的士司機殺妓女的破事兒!咱們科下面的CAFISS(Computer Assisted Fingerprint Identification System Section,電腦輔助指紋鑒證系統課)和SCS(Scenes of Crime Section,罪案現場課)連續加了24小時的班,累得夠嗆,你們還催個不停!」
其實說老也不太準確,只是以銀灰髮色和眼角嘴角細紋判斷的話,來人應該上年紀了,但是人沒拄拐,沒駝背,走路飛快,說話也毫不含糊。
這個人一陣風似的捲進來,搶過邵毅手裡的老人,輕車熟路地攔腰抱著,自己站到後方。
只見這人雙腳擺成弓箭步,前腳膝蓋置於老人胯下,上半身貼緊其背部,左手握拳,拳眼面向肚子,抵住肚臍上緣,右手握住擺好位置的左拳,然後雙手用力,向老人的後上方快速重複推擠。
「咳、嘔──」老人終於吐出了餅乾碎屑和一大口濃痰,粗聲喘息。
「行了沒事了,黃伯,嘸啥勿適意額了(沒什麼不舒服的了吧)?」
老人驚魂未定,望著救了他一命的人,忽地又激動地大叫了一聲。
「馮大夫!伊還寧得我?伊救過我家主婆(妻子),今朝又救了我!菩薩再世啊!我,我我我回臥裡廂就燒香!」
來人正是馮敬德,前東區醫院急症室名醫,杜衡的養父,已經七十有七,在四十七歲時退休,理由是轉職當爹養兒子,在東區醫院旁開了個小診所,只逢一三五在日間坐診三小時。
據說在幾年前,要是出現了東區醫院急症室醫生搞不定的緊急個案,急症室主任還會強行把馮敬德「請」過去救人。
老人黃伯激動得語無倫次,差點就要當場給馮敬德下跪。
馮敬德一副仙風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樣,笑呵呵地扶著人阻止,就差沒手持拂塵撚鬚微笑了,可偏偏嘴裡的話又特別接地氣,用黃伯倍感親切的老式上海話噼哩啪啦地交談,發音流暢一字不差。
「……行,我懂黃伯的意思了,等下給你們說說他都看到了什麼,趕緊讓他回去休息吧。要是還有其他的目擊證人,我也可以幫忙溝通一下。」
他頓了一頓,掰著手指頭數數:「除了廣東話和上海話之外,潮州話、閩南話、客家話我也能聽能說,英語德語也沒問題,日語會一點,至於印度人的印地語和巴基斯坦人的烏爾都語,只會聽不會說。」
從小到大都是個中庸小透明的Mandy嘴巴張成了一個O字,羨慕極了。
啊,多麼熟悉,是被學霸徹底輾壓的酸爽感覺……
這「馮大夫」到底是何方神聖?
「啊!」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尖叫起來。「之前那套熱播的電視劇《妙手神醫》,我可喜歡看了,聽我媽說是由一位東區醫院急症室馮醫生的故事改編的!她在我小時候炒菜時失手被油燙到,整隻手都是燎泡,也是這位馮醫生急救的!」
「啊,之前的確有一位編劇特地來找我訪談,我還沒看這套電視劇呢。」馮敬德略略思考了一下。「炒菜燙到?我印象中有好幾十位女病人都是這樣進急症的……」
「喜歡燙個80年代包租婆鬈髮,一張大餅臉加厚嘴唇,鼻子扁,還長滿雀斑的矮胖師奶!」
Mandy的媽媽要是在現場,聽這話一定被氣個半死。
「啊~萬太太是吧?H城人不都說,人長得圓才有福氣嘛!我對她髮型的印象很深刻。我真是老啦,她的女兒也竟然長這麼大了,還進了重案組。幸會幸會。」
「原來你真是那位馮醫生!記性真好!老了也這麼帥,你年輕時一定像那部電視劇的男主那麼帥氣!」
邵毅愣愣地看著認親現場,突然想到了,似乎自己也該上前「認個親」。
作為杜衡的室友,還是跟他養父打個招呼比較好吧?
一說曹操,曹操就到。
杜衡抱著檔案經過會客室的時候,正好看到自家乾爹笑逐顏開,兩手握著邵毅的手使勁地晃,一個勁兒地誇這位小邵隊長一表人才,年輕有為,不愧是「老頑童」周老隊長天天掛在嘴邊的優秀契仔。
還以慈祥到讓Mandy露出腐女の笑容的語氣繼續說了下去。
「我老頭子這就把我家不肖兒子交給小邵隊長你照顧了。杜衡那小子自小頑劣,同居一定帶給你不少麻煩了吧?」
「沒有沒有,哪有麻煩,杜法醫的個人習慣和生活品味都很好……」
「別老誇他!小邵隊長你請多多包容才是,不知道他有沒有跟你講過他身世?嗯?他肯說,實在太好了!」
馮敬德面露喜色,神秘兮兮地湊到邵毅耳邊嘀咕。
「我剛收養他那會,他整天把自己關在黑漆漆的睡房裡,不愛玩不愛笑,不肯跟我說話,整整一年才肯叫我爸爸……我跟你說啊,還有一次,他把小機器人大卸八塊研究了半天,卻又眼巴巴地望著弄壞了的玩具,抽抽搭搭地哭了半天……」
活脫脫一個即將嫁女兒的嘮叨老丈人。
最無語的是,邵毅竟然很認真地邊聽邊點頭。
「老不修!」杜衡崩潰地衝進來,阻止馮敬德把他小時候的糗事全抖出來。「你沒事幹是吧?去跟那位周老隊長飲茶聊天打羽毛球啊,來重案組幹嘛?你是怎麼摸進警務大樓的?」
「臭小子,什麼『摸進來』,把你爹當賊了?」
馮敬德白他一眼。
「小邵隊長給老頑童發了訊息,講了一下一系列奇怪的自殺案,老頑童叫我幫忙看一眼。本來樓下警衛攔住我,可是O記(三合會調查科)的小齊看到就放行了。我拿著他那張隊長卡一路通行,多好多有出息的一小伙子!」
邵毅愕然:小齊?三合會調查科?
這小齊誰啊,安全意識怎這麼低,隨便就把卡借出來了?
等等……隊長卡???
小齊──雖然在馮敬德嘴裡是個「小伙子」,然而本人已經接近50,是三合會調查科的隊長齊連山,據說是反間諜出身,頗有些匪氣,冒著槍林彈雨一路走到了如今位置。
可就連這一位,也對馮敬德畢恭畢敬。
他在浴血槍戰後,曾用手槍指嚇馮敬德「救不了也要救」他的同袍,馮敬德卻鎮定得像個沒事人似的,嫌棄地回了一句「收起手槍,礙著我救人了」,隨後開刀取出了傷者頭顱裡的兩顆子彈,把人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在那個年代簡直是H城的醫學奇跡。
果然老話說得好,得罪誰都不要得罪醫生,尤其是本事很大的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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