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獵夢的人
唔知記憶信貸點提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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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獵夢的人
23:45。
我使用貝雷帽，透過「燈塔」穿越到李煘徐樓天台了。
芊柔說得沒錯，這頂帽，就算是任何人類都能使用。
但我萬萬沒想到，程雨奈很快就抵達天台了。
「冬甩，點解你喺度？明明你應該喺碼頭昏迷緊。」
「Miss Ching，妳……竟然都係上到嚟。」我略感詫異。
程雨奈與我站在兩個角落，她一手握著舊式Nokia手機，一手拿著電擊棒。
Wiki的封鎖計劃已算周全。他委託了程雨愛和Leon看守正門，哈士奇看守後門，兩道門都已被從內鎖上。即使程雨奈能突破封鎖，通往天台的門已被重物堵住。所以，一切通往天台的正常渠道均已被封鎖。
然而，程雨奈竟然從大樓的外牆爬回欄杆內。
果然是謎樣女生。
「冬甩，自從同你喺碼頭見面，你話唔想我死，我就預料到前往天台嘅路會遇到阻撓，所以我會避開後樓梯呢條路。」
「但後樓梯，係唯一通往天台嘅路……」
「我每星期會上嚟一次，對樓宇架構熟悉不過。你哋似乎忘記咗後門嘅外牆裝有一條金屬直梯，由地面直通天台。」程雨奈漠然道，「只要搞掂直梯隔離嗰位醫科生，然後爬上條梯，就冇人可以阻到我。」
是的，剛才Wiki以訊息緊急通知我，把守後門的哈士奇被電暈了。
「所以，你宜家仲想做咩？」程雨奈冷眼看我，「叫保安包圍大廈？準備氣墊接住高空墜落嘅我？」
我往她走近幾步。
「Miss Ching，我知——」
「唔好埋嚟。」
程雨奈腰背緊貼欄杆，由於欄杆非常矮，她只要稍往後傾就是半空。
我說過，李煘徐樓天台是語大校園的最高點，360度毫無遮擋。今天的風勢非常凌厲，我離遠亦見她站得不穩，稍一不慎隨時跌出欄杆。
程雨奈的馬尾隨風飄蕩，像墨黑的火焰。
她像碧湖一樣的眼眸，在燈火之下閃閃發光。
我與她保持約10米距離，以平靜的語調再次開口。
「Miss Ching，我知道，其實妳嚟天台，根本唔係要跳樓。妳係要向記憶信貸公司追加條款。」
她略感訝異，一聲不吭，我的判斷似乎是正確的。
「妳想追加嘅條款，係取回『程雨奈屬於程家』記憶所衍生嘅情感。而妳付出嘅代價，就係『畢生獲得或即將獲得嘅一切過去記憶』。妳咁樣做嘅目的，係為咗消除伯父嘅『記憶缺失症』，令佢嘅心臟恢復正常，唔再面臨生命危險。係咪？」
程雨奈的眉梢顫動，透露內心的飄忽。
「Miss Ching，自從伯母過身，妳就一直活喺佢嘅束縛之中。
妳覺得係妳害死佢嘅，所以妳要贖罪。
咁多年嚟，妳無條件順從爸爸，無條件愛錫雨愛，
目的就係達成伯母臨終前嘅心願。」
記得聽爸爸的話。
記得疼愛妹妹。
一家人要幸福喔。
「妳要消除『程雨奈屬於程家』嘅記憶，唔係單純自私想逃離束縛，而係為咗伯父、雨愛嘅幸福。而妳要喺呢段記憶消失，同佢哋斷絕關係之前，盡力去愛佢哋，係咪？」
我緩步走向她，道出內心想法。
「妳千辛萬苦，安排雨愛整蛋糕畀伯父食，係要爸爸回心轉意支持雨愛去東京留學造甜品，同時令佢哋和好如初。
妳說服伯父收養秋叔，係想家人忘記妳之後，由秋叔代替妳嘅角色，繼續陪伴佢哋。
妳以伯母名義寄信同埋支票畀雨愛，係想雨愛接受妳嘅資助，踏出前往東京追夢嘅第一步。
就算到呢一刻，你要追加條款，都係唔想伯父因妳而受苦。」
我走到她的數米面前停下。
「Miss Ching，一直以嚟，妳都係被伯母嘅死束縛住，承受無法言喻嘅折磨。」
程雨奈目不轉睛，目光鎖定我的雙眼。
然後，她舔了一下上唇，眼神和煦。
「冬甩，全世界大概只有你體會到我嘅心情。」
我靜默幾秒，拳頭握緊。
「Miss Ching，我無法想像，受困足足10年嘅折磨係點。
妳嘅痛苦，我如何努力都冇辦法體會，只能夠理解。」
「……」
「但係，我冇辦法認同妳追加條款嘅決定。」
天台颳起寒風，刺透每寸肌膚。
程雨奈的雙眼不剩半點溫柔，取而代之是雜亂的情緒。
悲傷。憤怒。委屈。恐懼。孤單。
她被我的話刺激了，無法鎮靜。
她可能以為，我站在她的一邊，事實卻正好相反。
「同學，你憑咩質疑老師？」她兩肩顫抖著。
我不敢鬆懈，小心翼翼。
「妳自以為為家人帶嚟痛苦，但妳有冇諗過，妳嘅死會為家人帶嚟幾大嘅傷害？」
「好笑。雨愛已經唔記得我，而爸爸有關我嘅殘留記憶，好快都會消失得一乾二淨。」
「冇錯，佢哋係會忘記妳，但係咁就代表唔會受傷咩？」我堅決反駁，「伯父嘅人生，雨愛嘅人生，都係建基於妳嘅存在。妳對佢哋有幾重要，妳知唔知——」
「我知呀，我點會唔知呀！」
程雨奈劇烈顫抖。
「就係因為佢哋愛我，所以先會受咁多傷害……媽咪係……爸爸係……雨愛都係……而我已經害死咗媽咪，雨愛同爸爸都隨時因為我而有危險……佢哋嘅不幸，都係源於我嘅存在！我唔知？你憑乜嘢阻止我？你——」
程雨奈的話啃在喉嚨，她按著胸口，裝甚痛苦。
難道是心臟病發作了？
我焦急地走近她：「程雨奈，妳要食藥——」
「唔好行埋嚟呀！」
程雨奈掏出電擊棒，戳向我的手臂，電流竄過我全身，非常痛。
幸好我迅速後退，否則隨時再次昏迷。
程雨奈往後退，緊貼欄杆，踩在滿地雨水上。
由於欄杆很矮，只要強風加上不慎，很容易倒下。
23:55。
還有4分鐘，就是原定未來中，程雨奈的死亡時間。
我留意到，程雨奈所站的位置，竟然跟原定未來一模一樣。
難道……這是命定的？
不可能……程雨奈不會死的……絕對不會……
「程雨奈，妳要食心臟病藥，如果唔係會好危險——」
程雨奈的右手拇指，在Nokia手機的鍵盤按著，最後放在「撥電」的按鈕上。
她把手機放在胸前，氣息虛弱。
「我好快都會死，救呢個心臟仲有乜嘢意義？」
「……」
「有時我諗，不如唔好救呢個心，病發死咗佢仲好……」
「唔係咁嘅……我唔會畀妳死……」
「條命係我嘅，你憑乜嘢『唔畀』我死？」
我看著她，酸意注滿眼眶。
「……係我自把自為，對唔住。我從兩個月前，就決定要拯救妳。我冇徵得妳同意，就想要改變妳嘅命運，阻止妳死。咁係因為……因為……」
我還未說完，程雨奈的眼淚終於缺堤，浸沒下巴，往下滴。
滴、滴、滴。
「……凡天宇，再見喇。」
什麼。
她突然把Nokia手機舉至嘴邊，嘴巴顫動起來。
我大意了。
她剛才按著手機鍵盤時，想必已經撥出電話給司憶者——杯麵女，而杯麵女現正接聽中，相信她已身處大樓某處。
亦即是說，程雨奈已符合追加條款的所有條件。
只要她透過手機，對杯麵女說出追加條款的要求，一切就無法挽回。
她會死。
我使用貝雷帽，透過「燈塔」穿越到李煘徐樓天台了。
芊柔說得沒錯，這頂帽，就算是任何人類都能使用。
但我萬萬沒想到，程雨奈很快就抵達天台了。
「冬甩，點解你喺度？明明你應該喺碼頭昏迷緊。」
「Miss Ching，妳……竟然都係上到嚟。」我略感詫異。
程雨奈與我站在兩個角落，她一手握著舊式Nokia手機，一手拿著電擊棒。
Wiki的封鎖計劃已算周全。他委託了程雨愛和Leon看守正門，哈士奇看守後門，兩道門都已被從內鎖上。即使程雨奈能突破封鎖，通往天台的門已被重物堵住。所以，一切通往天台的正常渠道均已被封鎖。
然而，程雨奈竟然從大樓的外牆爬回欄杆內。
果然是謎樣女生。
「冬甩，自從同你喺碼頭見面，你話唔想我死，我就預料到前往天台嘅路會遇到阻撓，所以我會避開後樓梯呢條路。」
「但後樓梯，係唯一通往天台嘅路……」
「我每星期會上嚟一次，對樓宇架構熟悉不過。你哋似乎忘記咗後門嘅外牆裝有一條金屬直梯，由地面直通天台。」程雨奈漠然道，「只要搞掂直梯隔離嗰位醫科生，然後爬上條梯，就冇人可以阻到我。」
是的，剛才Wiki以訊息緊急通知我，把守後門的哈士奇被電暈了。
「所以，你宜家仲想做咩？」程雨奈冷眼看我，「叫保安包圍大廈？準備氣墊接住高空墜落嘅我？」
我往她走近幾步。
「Miss Ching，我知——」
「唔好埋嚟。」
程雨奈腰背緊貼欄杆，由於欄杆非常矮，她只要稍往後傾就是半空。
我說過，李煘徐樓天台是語大校園的最高點，360度毫無遮擋。今天的風勢非常凌厲，我離遠亦見她站得不穩，稍一不慎隨時跌出欄杆。
程雨奈的馬尾隨風飄蕩，像墨黑的火焰。
她像碧湖一樣的眼眸，在燈火之下閃閃發光。
我與她保持約10米距離，以平靜的語調再次開口。
「Miss Ching，我知道，其實妳嚟天台，根本唔係要跳樓。妳係要向記憶信貸公司追加條款。」
她略感訝異，一聲不吭，我的判斷似乎是正確的。
「妳想追加嘅條款，係取回『程雨奈屬於程家』記憶所衍生嘅情感。而妳付出嘅代價，就係『畢生獲得或即將獲得嘅一切過去記憶』。妳咁樣做嘅目的，係為咗消除伯父嘅『記憶缺失症』，令佢嘅心臟恢復正常，唔再面臨生命危險。係咪？」
程雨奈的眉梢顫動，透露內心的飄忽。
「Miss Ching，自從伯母過身，妳就一直活喺佢嘅束縛之中。
妳覺得係妳害死佢嘅，所以妳要贖罪。
咁多年嚟，妳無條件順從爸爸，無條件愛錫雨愛，
目的就係達成伯母臨終前嘅心願。」
記得聽爸爸的話。
記得疼愛妹妹。
一家人要幸福喔。
「妳要消除『程雨奈屬於程家』嘅記憶，唔係單純自私想逃離束縛，而係為咗伯父、雨愛嘅幸福。而妳要喺呢段記憶消失，同佢哋斷絕關係之前，盡力去愛佢哋，係咪？」
我緩步走向她，道出內心想法。
「妳千辛萬苦，安排雨愛整蛋糕畀伯父食，係要爸爸回心轉意支持雨愛去東京留學造甜品，同時令佢哋和好如初。
妳說服伯父收養秋叔，係想家人忘記妳之後，由秋叔代替妳嘅角色，繼續陪伴佢哋。
妳以伯母名義寄信同埋支票畀雨愛，係想雨愛接受妳嘅資助，踏出前往東京追夢嘅第一步。
就算到呢一刻，你要追加條款，都係唔想伯父因妳而受苦。」
我走到她的數米面前停下。
「Miss Ching，一直以嚟，妳都係被伯母嘅死束縛住，承受無法言喻嘅折磨。」
程雨奈目不轉睛，目光鎖定我的雙眼。
然後，她舔了一下上唇，眼神和煦。
「冬甩，全世界大概只有你體會到我嘅心情。」
我靜默幾秒，拳頭握緊。
「Miss Ching，我無法想像，受困足足10年嘅折磨係點。
妳嘅痛苦，我如何努力都冇辦法體會，只能夠理解。」
「……」
「但係，我冇辦法認同妳追加條款嘅決定。」
天台颳起寒風，刺透每寸肌膚。
程雨奈的雙眼不剩半點溫柔，取而代之是雜亂的情緒。
悲傷。憤怒。委屈。恐懼。孤單。
她被我的話刺激了，無法鎮靜。
她可能以為，我站在她的一邊，事實卻正好相反。
「同學，你憑咩質疑老師？」她兩肩顫抖著。
我不敢鬆懈，小心翼翼。
「妳自以為為家人帶嚟痛苦，但妳有冇諗過，妳嘅死會為家人帶嚟幾大嘅傷害？」
「好笑。雨愛已經唔記得我，而爸爸有關我嘅殘留記憶，好快都會消失得一乾二淨。」
「冇錯，佢哋係會忘記妳，但係咁就代表唔會受傷咩？」我堅決反駁，「伯父嘅人生，雨愛嘅人生，都係建基於妳嘅存在。妳對佢哋有幾重要，妳知唔知——」
「我知呀，我點會唔知呀！」
程雨奈劇烈顫抖。
「就係因為佢哋愛我，所以先會受咁多傷害……媽咪係……爸爸係……雨愛都係……而我已經害死咗媽咪，雨愛同爸爸都隨時因為我而有危險……佢哋嘅不幸，都係源於我嘅存在！我唔知？你憑乜嘢阻止我？你——」
程雨奈的話啃在喉嚨，她按著胸口，裝甚痛苦。
難道是心臟病發作了？
我焦急地走近她：「程雨奈，妳要食藥——」
「唔好行埋嚟呀！」
程雨奈掏出電擊棒，戳向我的手臂，電流竄過我全身，非常痛。
幸好我迅速後退，否則隨時再次昏迷。
程雨奈往後退，緊貼欄杆，踩在滿地雨水上。
由於欄杆很矮，只要強風加上不慎，很容易倒下。
23:55。
還有4分鐘，就是原定未來中，程雨奈的死亡時間。
我留意到，程雨奈所站的位置，竟然跟原定未來一模一樣。
難道……這是命定的？
不可能……程雨奈不會死的……絕對不會……
「程雨奈，妳要食心臟病藥，如果唔係會好危險——」
程雨奈的右手拇指，在Nokia手機的鍵盤按著，最後放在「撥電」的按鈕上。
她把手機放在胸前，氣息虛弱。
「我好快都會死，救呢個心臟仲有乜嘢意義？」
「……」
「有時我諗，不如唔好救呢個心，病發死咗佢仲好……」
「唔係咁嘅……我唔會畀妳死……」
「條命係我嘅，你憑乜嘢『唔畀』我死？」
我看著她，酸意注滿眼眶。
「……係我自把自為，對唔住。我從兩個月前，就決定要拯救妳。我冇徵得妳同意，就想要改變妳嘅命運，阻止妳死。咁係因為……因為……」
我還未說完，程雨奈的眼淚終於缺堤，浸沒下巴，往下滴。
滴、滴、滴。
「……凡天宇，再見喇。」
什麼。
她突然把Nokia手機舉至嘴邊，嘴巴顫動起來。
我大意了。
她剛才按著手機鍵盤時，想必已經撥出電話給司憶者——杯麵女，而杯麵女現正接聽中，相信她已身處大樓某處。
亦即是說，程雨奈已符合追加條款的所有條件。
只要她透過手機，對杯麵女說出追加條款的要求，一切就無法挽回。
她會死。
狩獵夢的人
不可以的……
我下意識的，撲向程雨奈的手機。
事情卻遠超我的意料。
同一時間，一陣凌厲的強風襲來，本已站不穩的程雨奈踩中雨水。
她往後一滑，腰背狠狠撞到低矮的欄杆，衝力使她上半身往外拋。
我看著她驚愕的神情，內心極度震撼。
由無數巧合拼湊而成的事態，此際卻像極命中注定。
她跟原定未來的自己一樣，都是這樣倒下去的。
就像是，她注定要死似的。
「我都睇唔透你。明明我哋唔認識對方，明明我要脅過殺死你，點解你仲堅持接近我？我從來冇遇過好似你咁嘅人。程雨奈呢個人，有咩值得你咁在乎？」
對啊，我憑什麼扭轉程雨奈的命運？
我只是個愛好平淡的男生。
她只是個厭倦痛苦的女生。
我倆只是在這個時空下，巧合相遇的兩人。
而已。
程雨奈的身體越過低矮的欄杆，往半空倒。
即使我現在伸手，恐怕已來不及了。
就算我救了她，她只要對手機喊話，還是會透過追加條款殺死自己。
有一瞬間，我已失去鬥志。
然而，我的腦海，突然浮現夢魘般的幻覺。
我再一次，回到這個湖裏。
我跑進燃燒的大樓，跑進那單位，卻打不開那道門。
女孩在另一邊，大概在等待誰的拯救。
但是，那不會是我。
……
……
「凡天宇。」
門的另一邊……傳來微弱的聲音。
「凡天宇。」
很熟悉……是……誰？
「凡天宇。」
她……她是……
游海琳。
我所愛，又所害的她。
我一直困在這場幻覺裏，只是一種自我折磨。
因為在那場大火裏，我把她遺棄在噩夢之中。
我……痛恨自己的無能。
對啊。
我竟然忘了，自己是為什麼要拯救程雨奈。
我明明已經，無法承受失去任何人了啊。
「……喺你用刀片架住我條頸嘅時候，我望見你嘅眼神嗰一刻，就選擇相信妳。」
「相信我？」
「我相信，妳唔會殺我。嗰副，唔係想傷害任何人嘅眼神。妳唔係加害者。妳只係等待被拯救嘅人。」
「點解相信？」
「……大概因為我係白癡。」
對，我是個白癡。
連柴犬都要比我聰明1305倍。
但是，即使如此……
「『湖』消失，一啲都唔好。我應承妳，『湖』唔會消失。」
即使如此……
我答應過妳的！
程雨奈被拋出天台，浮在半空。
她抬頭，淚眼看我。
抓住她手臂，在欄杆邊緣苦撐的我。
狂風把她的烏髮都要吹亂，清淚都要拭乾。
我只是單手抓著她，難以承受她整個人的重量。
我大概很快會失去平衡，跟她一同墜落吧。
她一臉悲傷又茫然。
「……點……點解？放……放開我……」
我勉強支撐，卻對她大喊。
「我唔會放開！
冇錯，我要阻止妳死。
因為我哋約好咗，要一齊睇煙花！」
一陣強風襲來，我終於被扯下去，跟她一同往下掉。
我一手捉緊程雨奈，一手抓著那本書，內心只有芊柔的那句話。
「如果時間唔夠，就去嗰個地方借啦。」
我出發前，已經想通芊柔的意思。
她說這句話時，可是給了我那件物品。
就是我頭戴著的貝雷帽。
這頂帽，是司憶者發動技能的工具，我正是依靠它的力量，從分行瞬間穿梭到大樓天台的。
而我已見證過兩次，12號和芊柔是如何使用貝雷帽，穿梭到那個空間。
那個時間停止流動的空間。
只要我遵循一樣的方法，理論上同樣可以做到！
這就是芊柔那句話的意思！
大概不夠兩秒，我倆就會墜地，正常來說必死無疑。
但是，我絕不會放開程雨奈的手。
我絕不會讓悲劇重演了！
絕不會讓妳死！
墜地前的一剎那，我在半空中捉緊程雨奈的手，看進她的眼眸。
那如湛藍湖泊的眼眸。
我下意識的，撲向程雨奈的手機。
事情卻遠超我的意料。
同一時間，一陣凌厲的強風襲來，本已站不穩的程雨奈踩中雨水。
她往後一滑，腰背狠狠撞到低矮的欄杆，衝力使她上半身往外拋。
我看著她驚愕的神情，內心極度震撼。
由無數巧合拼湊而成的事態，此際卻像極命中注定。
她跟原定未來的自己一樣，都是這樣倒下去的。
就像是，她注定要死似的。
「我都睇唔透你。明明我哋唔認識對方，明明我要脅過殺死你，點解你仲堅持接近我？我從來冇遇過好似你咁嘅人。程雨奈呢個人，有咩值得你咁在乎？」
對啊，我憑什麼扭轉程雨奈的命運？
我只是個愛好平淡的男生。
她只是個厭倦痛苦的女生。
我倆只是在這個時空下，巧合相遇的兩人。
而已。
程雨奈的身體越過低矮的欄杆，往半空倒。
即使我現在伸手，恐怕已來不及了。
就算我救了她，她只要對手機喊話，還是會透過追加條款殺死自己。
有一瞬間，我已失去鬥志。
然而，我的腦海，突然浮現夢魘般的幻覺。
我再一次，回到這個湖裏。
我跑進燃燒的大樓，跑進那單位，卻打不開那道門。
女孩在另一邊，大概在等待誰的拯救。
但是，那不會是我。
……
……
「凡天宇。」
門的另一邊……傳來微弱的聲音。
「凡天宇。」
很熟悉……是……誰？
「凡天宇。」
她……她是……
游海琳。
我所愛，又所害的她。
我一直困在這場幻覺裏，只是一種自我折磨。
因為在那場大火裏，我把她遺棄在噩夢之中。
我……痛恨自己的無能。
對啊。
我竟然忘了，自己是為什麼要拯救程雨奈。
我明明已經，無法承受失去任何人了啊。
「……喺你用刀片架住我條頸嘅時候，我望見你嘅眼神嗰一刻，就選擇相信妳。」
「相信我？」
「我相信，妳唔會殺我。嗰副，唔係想傷害任何人嘅眼神。妳唔係加害者。妳只係等待被拯救嘅人。」
「點解相信？」
「……大概因為我係白癡。」
對，我是個白癡。
連柴犬都要比我聰明1305倍。
但是，即使如此……
「『湖』消失，一啲都唔好。我應承妳，『湖』唔會消失。」
即使如此……
我答應過妳的！
⦾
程雨奈被拋出天台，浮在半空。
她抬頭，淚眼看我。
抓住她手臂，在欄杆邊緣苦撐的我。
狂風把她的烏髮都要吹亂，清淚都要拭乾。
我只是單手抓著她，難以承受她整個人的重量。
我大概很快會失去平衡，跟她一同墜落吧。
她一臉悲傷又茫然。
「……點……點解？放……放開我……」
我勉強支撐，卻對她大喊。
「我唔會放開！
冇錯，我要阻止妳死。
因為我哋約好咗，要一齊睇煙花！」
一陣強風襲來，我終於被扯下去，跟她一同往下掉。
我一手捉緊程雨奈，一手抓著那本書，內心只有芊柔的那句話。
「如果時間唔夠，就去嗰個地方借啦。」
我出發前，已經想通芊柔的意思。
她說這句話時，可是給了我那件物品。
就是我頭戴著的貝雷帽。
這頂帽，是司憶者發動技能的工具，我正是依靠它的力量，從分行瞬間穿梭到大樓天台的。
而我已見證過兩次，12號和芊柔是如何使用貝雷帽，穿梭到那個空間。
那個時間停止流動的空間。
只要我遵循一樣的方法，理論上同樣可以做到！
這就是芊柔那句話的意思！
大概不夠兩秒，我倆就會墜地，正常來說必死無疑。
但是，我絕不會放開程雨奈的手。
我絕不會讓悲劇重演了！
絕不會讓妳死！
墜地前的一剎那，我在半空中捉緊程雨奈的手，看進她的眼眸。
那如湛藍湖泊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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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獵夢的人
呢一刻，天宇已經豁出去，如果咁都救到雨奈就真係奇蹟
第32話，係阿夢寫得最好嘅一話，
當然主觀成份重，而且我覺得部分讀者偏向鍾意結局嗰幾話，
但好希望下一話都觸動到你哋！
:^(
第32話，係阿夢寫得最好嘅一話，
當然主觀成份重，而且我覺得部分讀者偏向鍾意結局嗰幾話，
但好希望下一話都觸動到你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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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獵夢的人
下墜。
仍在下墜。
但是，速度明顯放緩了。
我彷彿身處汪洋，往水底下沉一般。
這種缺乏重力的輕浮感，毫不真實。
我不禁懷疑，自己是否已經死了。
就在李煘徐樓天台，跟程雨奈高空墮下死了。
所以，天堂就是這樣子的？
我逐漸回過神來，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與她對望。
「我……死咗？」她問我。
「唔係。」
「……我哋喺邊？」
我和程雨奈牽著手，緩緩下墜。
「我哋喺時間停止流動嘅空間——『燈塔』。」
芊柔，妳知道嘛，我成功了。
我在關鍵時刻，以妳借我的貝雷帽，將我及程雨奈從半空傳送到了「燈塔」之中。
若遲兩秒傳送，我倆大概會粉身碎骨吧。
雖然過去見證過12號和妳使用貝雷帽，妳亦教過我如何用，但當自己在千鈞一髮間成功使用它時，還是有奇蹟降臨的虛幻感。
我不知該如何感謝妳。
「燈塔」的外貌，跟上次到來時如出一轍。
顧名思義，它看起來就像個超巨型的燈塔，內部空間寬敞，平面直徑隨時有20米以上。沿著圓牆而建的螺旋梯，往上及往下無限延伸。12號說過，螺旋梯沒有盡頭，所以我倆往下墜多久都不會碰底。
跟上次一樣，螺旋梯環繞的空間，漂浮著閃爍發光的藍色物，把「燈塔」內映成一片螢光藍。
那些繁星似的存在是記憶體，它們在螺旋梯間浮動，緩慢墜落的我倆宛若身處銀河般。
這大概，是我畢生看過最微妙的景緻。
程雨奈還清醒著，但她從未到過這裏，狀甚迷茫。
藍光下，她的雙眸宛若碧湖，湖裏浮著我的身影。
若非我帶她到這裏，她大概已高空墜落而死吧。
亦即是說，我成功拯救她了嗎？
還沒有。
我們從「燈塔」回到現實世界的湖，距離午夜12時還有幾分鐘。若果程雨奈堅持追加條款，她仍能夠完成程序。
而就算我強行制止她，她只是迫不得已放棄尋死，這又算是什麼樣的救贖呢？
我要做的，是讓她願意活下去，這才說得上是拯救。
「程雨奈。」我捉緊她的手，「我有嘢要畀妳。」
「畀……我？」程雨奈仍然迷茫。
我從大衣裏，掏出一本殘破的綠色硬皮書，遞給她。
程雨奈張口結舌：「呢本……係……」
《挪威的森林》日文版下冊。
是伯父給我的那本書。
程雨奈猶疑地接過書本，她才揭開硬皮，殘舊的書頁卻像羽翼一樣，脫落並散滿半空，瞬即把我倆團團包圍。
然而，書頁幾乎與我們同步緩慢墜落，我們隨手就能抓來看。
「書頁上面，冇印到任何字……」程雨奈目瞪口呆。
「嗯，呢本係伯父畀我嘅下冊，同伯母畀妳嘅上冊一樣，都係冇印字嘅錯版。」
「但係……上面寫滿咗字……」
正如程雨奈所述，這些空白的每一頁，均被伯父寫滿字句。
程雨奈挪來一張，細閱起來。
《第32話：煙花、雪花、淚花》
[8] 天給予了湖流星，儘管是一閃即逝，湖卻得到了綺麗的華彩。
下墜。
仍在下墜。
但是，速度明顯放緩了。
我彷彿身處汪洋，往水底下沉一般。
這種缺乏重力的輕浮感，毫不真實。
我不禁懷疑，自己是否已經死了。
就在李煘徐樓天台，跟程雨奈高空墮下死了。
所以，天堂就是這樣子的？
我逐漸回過神來，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與她對望。
「我……死咗？」她問我。
「唔係。」
「……我哋喺邊？」
我和程雨奈牽著手，緩緩下墜。
「我哋喺時間停止流動嘅空間——『燈塔』。」
⦾
芊柔，妳知道嘛，我成功了。
我在關鍵時刻，以妳借我的貝雷帽，將我及程雨奈從半空傳送到了「燈塔」之中。
若遲兩秒傳送，我倆大概會粉身碎骨吧。
雖然過去見證過12號和妳使用貝雷帽，妳亦教過我如何用，但當自己在千鈞一髮間成功使用它時，還是有奇蹟降臨的虛幻感。
我不知該如何感謝妳。
「燈塔」的外貌，跟上次到來時如出一轍。
顧名思義，它看起來就像個超巨型的燈塔，內部空間寬敞，平面直徑隨時有20米以上。沿著圓牆而建的螺旋梯，往上及往下無限延伸。12號說過，螺旋梯沒有盡頭，所以我倆往下墜多久都不會碰底。
跟上次一樣，螺旋梯環繞的空間，漂浮著閃爍發光的藍色物，把「燈塔」內映成一片螢光藍。
那些繁星似的存在是記憶體，它們在螺旋梯間浮動，緩慢墜落的我倆宛若身處銀河般。
這大概，是我畢生看過最微妙的景緻。
程雨奈還清醒著，但她從未到過這裏，狀甚迷茫。
藍光下，她的雙眸宛若碧湖，湖裏浮著我的身影。
若非我帶她到這裏，她大概已高空墜落而死吧。
亦即是說，我成功拯救她了嗎？
還沒有。
我們從「燈塔」回到現實世界的湖，距離午夜12時還有幾分鐘。若果程雨奈堅持追加條款，她仍能夠完成程序。
而就算我強行制止她，她只是迫不得已放棄尋死，這又算是什麼樣的救贖呢？
我要做的，是讓她願意活下去，這才說得上是拯救。
「程雨奈。」我捉緊她的手，「我有嘢要畀妳。」
「畀……我？」程雨奈仍然迷茫。
我從大衣裏，掏出一本殘破的綠色硬皮書，遞給她。
程雨奈張口結舌：「呢本……係……」
《挪威的森林》日文版下冊。
是伯父給我的那本書。
程雨奈猶疑地接過書本，她才揭開硬皮，殘舊的書頁卻像羽翼一樣，脫落並散滿半空，瞬即把我倆團團包圍。
然而，書頁幾乎與我們同步緩慢墜落，我們隨手就能抓來看。
「書頁上面，冇印到任何字……」程雨奈目瞪口呆。
「嗯，呢本係伯父畀我嘅下冊，同伯母畀妳嘅上冊一樣，都係冇印字嘅錯版。」
「但係……上面寫滿咗字……」
正如程雨奈所述，這些空白的每一頁，均被伯父寫滿字句。
程雨奈挪來一張，細閱起來。
狩獵夢的人
致長大後的雨奈：
當妳發現這本書時，或許驚訝，爸爸為何偷偷寫了這麼多字。
可是爸爸相信，只要妳願意看下去，終歸會理解的。
爸爸有很多話，想留待妳和雨愛長大才說。爸爸不善辭令，於是唯有寫字。
決定開始寫，是妳升讀初中，雨愛還就讀小學的某一日。
還記得妳們倆還小，家裏「小金」患病離世的那天嗎？雨愛抱著魚缸淚流滿面，妳想安慰她卻無從入手。那時我抱著妳們道，「不用傷心，小金沒有抱著痛苦離開喔。」，妳們問為什麼，我說「因為小金是金魚，只有5秒記憶，很快就把病痛都忘記了」。
想不到，爸爸的這句說話把妳都弄哭了，記得妳悲傷地說，「這太可怕了，小金豈不是把我們全都忘記了嗎，明明他那麼愛我們，明明我們那麼愛他。爸爸媽咪以後都會忘記我們嗎？」
我看妳們哭得太可憐了，摟著妳們說，「怎麼會呢，爸爸不是金魚，畢生都會記住妳們」，妳們還問「爸爸能勾手指發誓嗎？」。那是我第一次勾了妳們小巧的尾指，第一次看到妳們帶淚的笑容。
對不起，爸爸欺騙了妳們。
那一年，爸爸剛發現自己罹患失憶症。
醫生說，這麼年輕就患病十分罕見，但發生了就是發生了，考究罕不罕見並無意義。
早期，爸爸並不打算把病情告訴媽媽和妳們，而妳們大概都沒有發現吧，因為我忘記的都是小事。釘書機擺放在哪個櫃桶？茶餐廳在哪個街角？哈利波特的父親是誰？我本以為病情不會迅速惡化，沒放心上。
但爸爸是錯的。
平安夜那晚，我從辦公室回家時，家裏一片漆黑，我看著房間的聖誕老人服裝想了很久，才記起媽媽和妳到森林露營去了。
爸爸早前答應媽媽，我一定會去露營，但刻意在事前不跟妳說，到時裝扮成聖誕老人現身，給妳一個驚喜。爸爸自知平時少陪伴妳們，特意熬夜完成工作，打算在這夜補償。
但我竟然把約定忘記得一乾二淨。記起一切後，我找了救援，發瘋似的尋找妳們，下次見妳時已是在救護車上，下次見媽媽不知是何時。
雨奈，爸爸錯得離譜。
這個愚蠢至極的錯誤，只需在日曆的顯眼處記下，就可以避免了吧？
若果露營當晚我陪伴妳們，悲劇就不會發生吧？
那次以後，像遭天譴似的，爸爸忘記的事情越來越多。
爸爸實在不敢跟妳們說，我開始偶爾認不出雨奈和雨愛。
有好幾年，爸爸每晚都會發噩夢，夢見自己在森林裏跟妳們失散了，我恐慌地尋找妳們，森林裏卻有無數孩子，而我竟忘記哪個是我的女兒。
美好的事物，被失憶症一寸一寸偷走，是世上最折磨的事情。
我的心靈慢慢被侵蝕了，情緒問題越發嚴重，我為減免痛楚而依賴酒精，卻開啟了惡性循環。
我恐懼失去妳和雨愛，於是加以管控妳們。
尤其是雨愛，她總是想往外闖，我卻難以承受這回事。
我不想再失去第二個家人了，不論是哪一位。
這些年來，爸爸的固執，大概為妳們帶來了傷害。
爸爸無可救藥，不可能求得妳們的原諒。
然而最起碼，爸爸希望履行與妳們的約定。
爸爸約定過，要畢生把雨奈和雨愛記住的。
所以，我決定開始在這本錯版的《挪威的森林》下冊，寫下妳們的事。
爸爸
程雨奈看到的，是這本書第一頁的內容，那是伯父寫給程雨奈看的信。
「爸爸……係特登留呢本書畀我睇？」程雨奈目瞪口呆。
「嗯，內頁寫嘅，都係伯父近10年以嚟，對妳哋兩姊妹摘錄嘅筆記。」
她拿來第二張、第三張、第四張……她沒有停下的意思。
不要緊，在這個不見底的燈塔，我們享有無限的時間。
只要妳生存下去。
書頁寫滿了故事，關於雨奈和雨愛的各種事，就像百科全書一樣。
例如她倆的出生日期、血型、喜愛及厭惡的事物、對什麼食物敏感、有什麼口頭禪及小動作。
例如每年要為她倆準備的生日禮物構思，主要是角落生物玩偶，他記不起其他。
例如是她倆由小到大的日常，女兒們都學會踩單車了、女兒們都長高過100公分了、女兒們第一次跟自己頂嘴令他很欣慰。
不知看了多少張後，程雨奈發著呆，眼眸的湖泊泛起漣漪。
「伯父委託我，一定要將呢本書交到妳手上。」我道。
「我哋都係去到近幾年，先發現爸爸有失憶症……即係佢向我哋隱瞞咗病情好幾年？就係靠呢啲筆記……令自己可以記住我哋？」
「可能係。」
「點解……點解要咁傻？」
「我諗，因為佢約定過永遠唔會忘記妳哋，佢唔想失約。」
「……點……點解……」
我抓到一張，確認是最後一頁的內容，那是一封信。
程雨奈接過信，遲疑了一會，才決定看。
當妳發現這本書時，或許驚訝，爸爸為何偷偷寫了這麼多字。
可是爸爸相信，只要妳願意看下去，終歸會理解的。
爸爸有很多話，想留待妳和雨愛長大才說。爸爸不善辭令，於是唯有寫字。
決定開始寫，是妳升讀初中，雨愛還就讀小學的某一日。
還記得妳們倆還小，家裏「小金」患病離世的那天嗎？雨愛抱著魚缸淚流滿面，妳想安慰她卻無從入手。那時我抱著妳們道，「不用傷心，小金沒有抱著痛苦離開喔。」，妳們問為什麼，我說「因為小金是金魚，只有5秒記憶，很快就把病痛都忘記了」。
想不到，爸爸的這句說話把妳都弄哭了，記得妳悲傷地說，「這太可怕了，小金豈不是把我們全都忘記了嗎，明明他那麼愛我們，明明我們那麼愛他。爸爸媽咪以後都會忘記我們嗎？」
我看妳們哭得太可憐了，摟著妳們說，「怎麼會呢，爸爸不是金魚，畢生都會記住妳們」，妳們還問「爸爸能勾手指發誓嗎？」。那是我第一次勾了妳們小巧的尾指，第一次看到妳們帶淚的笑容。
對不起，爸爸欺騙了妳們。
那一年，爸爸剛發現自己罹患失憶症。
醫生說，這麼年輕就患病十分罕見，但發生了就是發生了，考究罕不罕見並無意義。
早期，爸爸並不打算把病情告訴媽媽和妳們，而妳們大概都沒有發現吧，因為我忘記的都是小事。釘書機擺放在哪個櫃桶？茶餐廳在哪個街角？哈利波特的父親是誰？我本以為病情不會迅速惡化，沒放心上。
但爸爸是錯的。
平安夜那晚，我從辦公室回家時，家裏一片漆黑，我看著房間的聖誕老人服裝想了很久，才記起媽媽和妳到森林露營去了。
爸爸早前答應媽媽，我一定會去露營，但刻意在事前不跟妳說，到時裝扮成聖誕老人現身，給妳一個驚喜。爸爸自知平時少陪伴妳們，特意熬夜完成工作，打算在這夜補償。
但我竟然把約定忘記得一乾二淨。記起一切後，我找了救援，發瘋似的尋找妳們，下次見妳時已是在救護車上，下次見媽媽不知是何時。
雨奈，爸爸錯得離譜。
這個愚蠢至極的錯誤，只需在日曆的顯眼處記下，就可以避免了吧？
若果露營當晚我陪伴妳們，悲劇就不會發生吧？
那次以後，像遭天譴似的，爸爸忘記的事情越來越多。
爸爸實在不敢跟妳們說，我開始偶爾認不出雨奈和雨愛。
有好幾年，爸爸每晚都會發噩夢，夢見自己在森林裏跟妳們失散了，我恐慌地尋找妳們，森林裏卻有無數孩子，而我竟忘記哪個是我的女兒。
美好的事物，被失憶症一寸一寸偷走，是世上最折磨的事情。
我的心靈慢慢被侵蝕了，情緒問題越發嚴重，我為減免痛楚而依賴酒精，卻開啟了惡性循環。
我恐懼失去妳和雨愛，於是加以管控妳們。
尤其是雨愛，她總是想往外闖，我卻難以承受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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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來，爸爸的固執，大概為妳們帶來了傷害。
爸爸無可救藥，不可能求得妳們的原諒。
然而最起碼，爸爸希望履行與妳們的約定。
爸爸約定過，要畢生把雨奈和雨愛記住的。
所以，我決定開始在這本錯版的《挪威的森林》下冊，寫下妳們的事。
爸爸
⦾
程雨奈看到的，是這本書第一頁的內容，那是伯父寫給程雨奈看的信。
「爸爸……係特登留呢本書畀我睇？」程雨奈目瞪口呆。
「嗯，內頁寫嘅，都係伯父近10年以嚟，對妳哋兩姊妹摘錄嘅筆記。」
她拿來第二張、第三張、第四張……她沒有停下的意思。
不要緊，在這個不見底的燈塔，我們享有無限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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